Forgotten

晴朗的下午，車窗外的風景正由城市移轉至鄉鎮，
天漸遼闊，聽得見海在不遠處呼吸。

他不習慣主動與司機寒暄，
從剛上車的靜默，與後照鏡裡的，好奇與懷疑的眼神，
他知道司機不習慣的，是不會主動寒喧的客人。


「這裡有我的相簿嘿，無聊可以看看的啦。」
回過頭用下巴指著堆積在駕駛座旁的相本，司機伯先開口了。
『哦，好。』
他淺淺地露出城市教會他的那種，不顯露出任何情緒的微笑。


相本裡，是阿伯四處遊玩的照片。
除了場景不斷變換，阿伯在照片裡，一直是一個人，一樣的姿勢。
看見某些他曾經去過的地方，
他突然同情起那些路標與刻字的石塊，
它們必須陪伴那麼多人，拍下如此大量的照片。
人們微笑著，伸出代表開心的食指與中指，
那姿態是如此地害怕，害怕被遺忘。


「這也有去日本玩的照片啦。」
阿伯指著堆在最下面，粉紅色封面的那本。
『哇，好好哦。』
他發出陌生的，親切的讚嘆，像另一個人在說話。

阿伯彷彿突然意識到，這人可以說話般地開了話匣子，
關於不在場的妻子，關於不在島上的女兒，
但從未提到為何照片裡始終只有他一人。


開始看得見海了，他突然有股衝動想告訴阿伯，
其實他對他的人生一點興趣也沒有。
看著相本裡的遙遠風景時，他其實是在想著今晚是否會轉涼。
他知道阿伯的故事裡，有他一直以來在逃避的，想頭也不回離開的，
像無法咳出的痰般黏滯污穢的東西，那是多麼地令他感到厭煩與倦怠。


但他繼續微笑應和著，盡量不露出任何一點勉強的痕跡，
不該傷害阿伯，不該傷害一個願意與他分享故事的人。
他無法沉默；他知道阿伯的後座除了他，還有他整個人生。


「前面就到了啦，我要趕去載下一個人客囉。」

下了車，在陌生的濱海小鎮。

他突然沮喪了起來，這是阿伯永遠不會知道，如塵埃般的善意。
但他仍期待，有個誰能幫阿伯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