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嬤來的那天,天氣晴朗舒適,涵先和阿嬤去溫州公園看了加羅林魚木,我早上向花店訂了花,原本以為花藝師阿姨忘記了,但她直接配好了花束請店員拿過來,綠色為主的花束交織著淡紫色和白色的花朵,我們什麼都沒有溝通過,但我非常喜歡。
不知道有多幸運讓一切如此恰好,涵剛好在店前方不遠處找到車位,店裡剛好沒有客滿,她們進來坐定之後,有一小段時間都沒有其他客人進來,讓我有機會可以好好與阿嬤談話。
阿嬤緩緩說著她年輕時的事,她十歲就開始賣些小點心和橘子,說著空襲警報時,當時還嬌小的她可以躲在車底,等警報過去再爬出來繼續賣。我好喜歡阿嬤訴說這些故事,與聽我說話時,眼神裡的溫柔與理解,雖然年齡的差異非常大,卻在有些瞬間,眼底望不見年紀,她美麗的皺紋如山脈裡的河流,我們清澈地溝通。
夜裡我試著想當時躲在車底的她是什麼感覺呢?是恐懼嗎?還是已習以為常?當全世界都屏息,只有遠方的警鈴和爆炸聲,阿嬤那黑暗的車底,輕輕閉上眼,再次睜開眼睛時,所有顛沛流離都已沈澱,她與孫女在美麗的魚樹下,微風輕拂,鳥兒棲息,蝴蝶漫舞,她們安靜看花。
2.
每次遇到遠道而來的永傑,都覺得他好可愛,他總是點一杯espresso再喝一杯康寶藍,用很享受地表情喝著,然後跟我說:『子淇哥,沒有退步耶。』殊不知這句話如果不是他說,我應該會氣個半死。他是第一位在folks掉淚的人,兩年多前他正面臨轉職的焦慮,坐在吧檯就這麼哭了起來,跟我說:『子淇哥真的很謝謝你,有像你這樣的前輩這樣好好做事,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但我們始終無法成為相熟的朋友,我總是沮喪地意識到這就是成長環境的差異,城市和我的生命經歷讓我成為一個疏離的人,大多數的社交場合還沒去就非常疲憊(即使我看起來多麼隨和好親近),沒辦法和永傑一樣,說什麼就做什麼,第一天認識就去吃飯喝酒。
但我還是欣賞永傑的性格,有些話就是只有像他這種人說才有說服力,而我無比地喜歡這樣。
3.
我又回到這裡,已經來過這裡無數次,約六坪大的房間,有一扇大面積的窗戶,望出去是一片漸層的綠意,風吹過樹影扶疏,爸爸躺在床上,床頭的迷你音響傳來優美的鋼琴聲,來自我摯愛的Keith Jarrett,配上生命監測儀的聲音,像是前衛的電子音樂。接下來會發生的都已發生,哥哥就在門外,媽媽和阿嬤會趕到,醫生和護士會進來,在所有激烈的悲憤、極致的憂傷告一段落後回歸安靜。音樂早已結束,所有人都離開,機器撤出,只剩消毒劑的氣味,留下一些無以名之的痕跡。
4.
明明是早晨,卻昏暗地像快要下雨的近晚天色,阿伯叫住在店外頭抽菸的我。
『少年仔,你知道這邊十二樓還住著他嗎?』
「阿伯,我不太清楚,但這邊沒有十二樓⋯」我非常疑惑地回答。
『啊⋯沒關係,沒關係,打擾了。』阿伯露出憂傷的表情
他身後的照顧人露出充滿疑問但又習以為常的表情,我猜測這對話已經發生無數次。
阿伯在找誰呢?是她還是他?那感傷的表情我難以忘記,我走進無人的店裡,試著放些開朗的音樂,等待雨的到來。
5.
那天早晨走進一對年輕夫妻,爸爸手上抱著一位約八個月大的小女孩,他們都客氣有禮,甚至問我吧檯上的書能不能翻閱(說到這我有點好奇,有什麼店放了書還不給客人翻嗎?),我直覺他們也是餐飲業者,但沒有多問。後來店裡其他客人都離開,小妹妹開始哭鬧,他們有些緊張,我跟他們說:『沒關係,我這裡其實不在意這種事,妹妹妳就當自己家吧。』他們好像才卸下某種心防,跟我說他們曾在高雄開過店,還跟一組我推薦過去的英國客人成為好友。
我說我其實從來沒有去過他們的咖啡館,但是從臉書的貼文和凱凱的推薦,直覺是屬性相似的人,因此才會推薦客人過去。他們在高雄的咖啡館已經結束搬回台北,在北門旁租了一個店面,感到非常焦慮忐忑,我才想起那個店面我之前有經過幾次。
我說:『每次看見那裡,我便想像著在裡頭煮咖啡望出去時,就是一座美麗的老城門和遼闊的天空,一面非常台北的風景。旁邊的延平南路有撫臺街洋樓,過了忠孝西路,就是濃濃老台北味的後火車站,我說這樣的美麗意象對我,或是對一家咖啡館來說好重要,我相信會沒有問題。』
「來你的店就知道,你也是為了看著外面才這樣設計的吧。」他們笑著說道。
『我當初會選擇這邊,真的只是為了這片天空,又剛好住得近,我都覺得這些理由很恥。』我笑著說。
對啊,其實就只是為了看著外面和天空。好像只要看著,就能感受到什麼一樣。好高興這個早上能認識他們,台北又多了一家可以期待的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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